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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五十）浣溪沙：夢回公姥山莊
拂曉鶯聲入夢來，杏花如雨綴苔階，好風吹到讀書齋。
佳句每從無意得，老松應是古人栽？漫山春色動詩懷！
（五十一）憶江南：學填詞
江南夢，驚曉聽鶯啼，老屋紫藤風淑氣，一簾花雨憶芳時，窗下學填詞！
（五十二）浣溪沙：憶湖州舊寓
大宅臨河古巷斜，小橋流水隔人家，向陽門第紫藤花！
蝴蝶嬉春棲杜若，翠禽穿浪覓魚蝦，不堪回首悼年華！
（五十三）小重山令：湖州道場山
暇日尋詩上翠微，野棠香氣馥，染人衣！昔時小柏已成圍，禪堂靜，春燕幾時歸？
心事每多違，當年題識處，景全非，柳花如雪漫天飛，隨風走，一舉入雲翬！
（五十四）錦堂春慢：
促織吟秋，荷池映月，金風玉露初寒，看樓台倒影，寂寞憑欄。仰視繁星萬點，流螢草上蹁躚，聽侯門夜宴，迢遞笙歌，笑語風傳！
碧梧庭院何在？念悲歡往事，耿耿心田，射虎蹴球鬥草，不啻神仙！舞急楊花自落，吟成好句誰憐？怨青春遠逝，雅趣閒情化作飛烟！
（五十五）憶江南：橋頭納涼
明月夜，銀漢七星高，雲淡風清人意好，夜涼如水聽笙簫，攜手上河橋！
（五十六）浣溪沙：憶童年上墳
細雨斜風柳似煙，紙糊窗戶正蠶眠。管絃喧處上墳船！
人老但悲春已逝，倦遊方識欲歸難。惘然回首憶童年！
（五十七）桂殿秋：憶公姥山莊
尋舊跡，憶從前，溪山夢遠淡如煙。童年軼事無人說，四海飄零七十年！
（五十八）搗練子：同前
庭院寂，悄無人，一樹紅櫻報早春，金獸吐烟催午夢，稚鶯麻雀噪黃昏！
（五十九）高陽臺：懷舊
楓華紅時，西風吹雨，江干遍灑蒹葮，一葉扁舟，布帆遠赴天涯。年來過盡千山路，正不知，何處堪家？但追思，月下樓船，嶺上香車！
茫茫兩岸迷煙霧，秋林古樹，飛繞歸鴉，獨去凝眸，群鴻漸落平沙！如今何處尋芳草？恨青山都被雲遮！漫沉吟，回首前塵，悼惜年華！
（六十）新荷葉：
人物全非，畫樓往事依稀！故國神遊，共誰漫步長堤？百年夢幻，恨悠悠，未廢吟詩！回首當年，可憐一片淒迷！
記得年時，小園花木芳菲，品茗填詞，窗前滿架薔薇！春光似昔，鏡中人，銀髮如絲，詞翁老矣，倚欄愁對金卮！
（六十一）瑞鷓鴣：倫敦客舍中夜起鄉思
霧雨京華怨寂寥，飄零四海路迢迢！身經百國三千市，屐踏五洲一萬橋！
海外東夢春夢香，天涯傅客思遙。如何鶴髮雞皮叟，猶拍闌干憶吹簫！
（六十二）浪淘沙：
一夢到紅樓，思緒悠悠，更闌偏憶少年遊！往事迷離難悉記，霧濃雲稠！
惆悵幾時休？江水奔流！可憐白髮已盈頭。夜夜空填長短句，細訴清愁！
（六十三）洛陽春：
──甲申閏二月重至湖州，欲尋孟家的公姥山莊舊址，始悉錢山漾、碧浪湖俱已堙廢，回憶兒時嬉遊往事，不禁憮然！──
兒時記得湖邊住，綻桃花無數！一灣烟水繞青山，愛看閒鷗舞！
近鄉情怯還如故，日暮添愁緒，可憐碧浪竟塵埋，但凝佇，歸時路！
（六十四）浣溪沙：
──太平戰爭爆發後，先母金夢仙女史攜余及諸弟妹，避日寇之搜捕，借寓於南潯張氏東園，住處有張靜江先生令堂之佛堂，堂前方磚上留有纖足鞋印，深逾半寸，可見其禮佛之久與勤也，甲申閏二月既望偕妻力勵，玲姐及諸弟妹重去尋根，則樓台都圮，花木杳然！廢池荒草之間，祇大廳巍然獨存而已──
點點楊花遊水流，菜花黃艷滿田疇，驀然回首少年遊！
荷梗已枯荒草亂，佛堂無影暮雲稠，故園春夢擬紅樓！
（六十五）浣溪沙：－伴玲姐坐三輪車繞東園廢址－
小里青溪亂鳴蛙，故園荒廢已無鴉，吊橋東畔屢迴車！尋夢杜郎應有恨，返巢雙燕也悲嗟！惘然追憶舊時家！
（六十六）南鄉子：（五十六字體）
遊久倦風霜，彷彿黃粱夢一場。舊日交遊都已散，淒涼！歸雁高飛向夕陽！
心事亂衷腸，投老情懷帶感傷！重到昔年遊衍地，滄桑，歎息家鄉亦異鄉！
（六十七）南鄉子（三十字體）
風習習，雨霏霏，杜鵑啼罷鷓鴣啼，一葉扁舟風雨裏，鄉思起！山遠路遙家萬里！
（六十八）浣溪沙：菜花
柳弄輕煙杜宇啼，菜花田裏蝶紛飛，馬龍車水踏青時！ 黃鶴欲歸華表杳，杜郎重到故人稀，滿懷惆悵倦題詩！
（六十九）霜葉飛 南潯懷故
故園重到，清明雨，潯溪依舊春曉，舊時王謝燕歸來。恨畫樑都杳，尚記得，長廊竹院，石榴花綻青梅小，憶藕榭攜手，聽絮語殷勤，並肩池畔垂釣！
怕見頹壁荒台，鼠狐蹤跡，廢池枯樹荒草，四周冷落景淒涼，感慨知多少？惆悵也，黃粱夢覺！如今頭白人衰老！厭歷盡滄桑，寂寞黃昏，黯淡殘照！
（七十）憶江南：桐陰納涼
桐陰下，閒坐納新涼，冰藕浮瓜言笑久，夜深星月照茶湯，玄酒又盈觴！
（七十一）行香子：
──公姥莊乃外家別業為外婆養病而建，亦余幼時嬉遊讀書之地，垂老仍魂牽夢縈地──
碧浪湖邊，西塞山前，結茅廬，小隱林泉，高朋盈座，觴詠留連，漫學東坡，學居易，學青蓮！
桃李鮮妍，柳色風烟，欲安居，樂享餘年，盤桓吟嘯，自在清閒，可以輞川，擬金谷，擬桃源！
（七十二）浣溪沙：東園瑣憶
歲月如流事事非，落花如雨燕歸遲。廢園喬木起幽思！ 遊子愛吟長短句，老人偏憶少年時，滿懷惆悵更何之？
（七十三）訴衷情：憶鱸蓴蓴
少年往事未留痕，寂寞度晨昏，青鳥不傳音信，長是憶鱸蓴！
思舊雨，恨無親，漫傷春！石橋垂釣，竹院題詩，舊夢難溫！
（七十四）阿那曲： 鄉夢
夢回故園情偏怯，滿院梨花堆白雪，杜鵑聲到讀書樓，晚風吹破池中月！
（七十五）憶江南：
苕溪月，依舊照橋頭，人影雙雙攜手處，浪聲猶在說離愁！幽夢到紅樓！
（七十六）好事近：
甲子重周，故里去尋陳跡，石巷小橋流水，記並坐聽笛！
踏青陌上採桑椹，詩句漫題壁！今日白頭重到，歎有誰相識？
（七十七）苕溪夢痕：余自度曲
花開花落，又幾度清明寒食，連朝風雨，殘紅狼籍，難釋幽思，怕行遍橫塘曲陌，東風無力，甚處尋春色？
舊園林，今岑寂！燕子不歸，詩人老去，午睡幽夢，偏又到小橋側！景物依稀，故人何在？杳無消息！夢痕點點滴滴，悵恨有誰識？俯視溪水東流，也無復澄碧！
（七十八）如夢令：杏花春雨
寂寞淒涼庭宇，欲詠新詞無緒，把酒度黃昏，起伏愁思無數！歸去？歸去！故里杏花春雨！
（七十九）點絳唇：
令威歸時，可憐行遍傷心地，一江逝水，千滴迴腸淚！
陳跡難尋，悔吝悠悠起！當年事，永留心底，含怨常回味！
（八十）憶江南：
──外家有船三艘，常往來於湖州與盈家山之間。──
東風好，吹綠孟家山，碧浪湖中浮玉塔，錢山漾裏半家船，春色滿人間！
（八十一）憶江南：憶兒時雙林掃墓
東風暖，春水起波瀾，楊柳烟中嚐雀腊，菜花香裏上墳船，圍坐弄絲絃！
（八十二）桂殿秋：再遊小蓮莊
芳草路，鷓鴣溪，清幽林木尚依稀，當年舊夢無尋處，老去閒情付小詞！
（八十三）桂殿秋
尋舊跡，憶芳時，花香鳥語蝶雙飛！青春不駐佳人老，故燕重回願已違！
（八十四）兀令 湖州道場山
西塞山前波浩淼，旭日斜照，湖上春光好，杜鵑映山紅，柳拂湖邊草，僧院曲徑迴廊，斷續聞啼鳥，佛殿爐烟裊！
落絮盈階僧不掃，海棠開了，來去遊蜂鬧，聽隱約經聲，悟得梵音妙，恰似前度劉郎，勝地頻重到，恨比前時老！
（八十五）浣溪沙：
──多年前曾集程顥詩與西廂中語作對語，頗自鳴得意，頃閒居無聊，更起蓴鱸之思，又擴之成此闋──
對酒高歌羨謫仙，漫將詞闋誌華年，雪泥鴻爪有誰憐？
萬物靜觀皆自得，一生愛好是天然，夢遊仍繞舊湖山！
（八十六）行香子：
──過南潯洗粉兜懷古，此西施出亡後洗盡胭脂之地也。──
洗盡胭脂，仍是西施！泛扁舟，郎手相攜，具區勝境，不啻瑤池！喜碧波澄，山色好，魚蝦肥！
朝紅夕紫，烟霞清麗，結同心，都是佳期！漫將樽酒，珍惜芳時，忘姑蘇恨，歌舞地，且軒眉！
（八十七）河滿子：題水鄉行樂圖
花氣襲人春暖，雯嵐亂織霞天，遊人泛波圖畫裏，迢遞簫鼓樓船！相和漁歌牧笛，飄裊野店炊烟！
詞客於今漸老，更闌每憶從前，故態唯存風雅癖，長吟喜有佳篇！心知夕陽雖好，黃昏不耐留連！
（八十八）憶江南：
鄉關夢，追憶苦朦朧，蓮榭聽簫波映月，玉樓聯句燭搖紅，垂釣柳陰中！
（八十九）乳燕飛：
──讀周密遊湖州所作《乳燕飛》詞，頓起鄉思，因感而和之。──
西塞山光秀，倚危亭，畫舸雲帆，尾波微皺，碧浪湖邊長嘯傲，浮玉山頭遊走！塔影無存留荒甃，認故邱樹石滄桑後，人已老，景非舊！
兒時往事空回首！念昔時，一樣斜陽，更多烟柳！縱酒論文尋雅趣，相伴酒朋詩友。空歎息，夢痕難久。自笑身經千百劫，到如今，老去還吟嘯！詞萬闋，酒千斗！
（九十）青房並蒂連：
晚風柔！正水漫芳渚，人醉蘭舟！遠處雲山，隱約似瀛洲，柳陰深處停橈去，聽波浪，輕拍船頭，一盞茶，幾縷馨香，看魚兒戲藻沉浮！
依稀舊時景色，人事改，登高念悠悠，瑣窗外，浮雲翳日，使我心憂，惆悵寂無一語，只漫把，詩酒慰淹留。酒已空，好句難尋，更教愁上又添愁！
（九十一）鏡中人：憶公姥山莊
月洞門，幽竹徑，別是人間清境，花塢消閒品茗，風弄海棠影！
記得舊題如夢令，夢醒夜深人靜。燈火滅明風不定，心事無人省！
（九十二）桂殿秋：
從海角，到天涯，長因明月憶年華，千山萬水隨緣去，處處堪家不是家！
（九十三）十六字令：
愁！背井離鄉萬里遊！憑欄處，秋意上心頭！
（九十四）西吳曲：
恨風流舊事無影，似莊生蛺蝶夢難省，自刀兵過後，天涯飄泊無定！斷梗浮萍，顛沛在風波烟艇！待夢裏重訪仙源，都不似那時光景！
潯溪東畔，知縹緲烟柳，仍籠舊時石凳。聽杜宇，幾聲淒切哀啼，徘徊懷念，一夜扶頭酒醒，長吟低嘯，寫下數闋新詞，纔吐盡清愁，暮雲暗滄溟！
（九十五）浣溪沙：
回首鄉關惜逝波，讀書臨帖樂絃歌，春江泛棹仙娥！
紅藕香中秋夢遠，玉簫聲中夜愁多！縱然歸去又如何？
（九十六）西江月：夢憶公姥山莊
碧浪湖邊畫艇，孟家山下荷田，還鄉高臥待何年？只有歸心似箭！
八里店前簫鼓，石公石姥凌烟！百場春夢斷還連，只恨桃源已遠！
（九十七）孟家蟬：憶孟家山桃花林
記畫船載酒，盪漾清波，宛似神仙！正水映晴嵐，喜作客桃源。小憩杏花村店，看四起炊烟，賦詩篇！咏豆陳王捉月青蓮？
堪憐！自戰爭棄守，夢裏追尋，感慨無言，回首舊時，垂釣碧浪湖邊，彷彿黃粱一夢，但憧憬歡樂童年！對長天，白髮詞翁，歎喟連連！
（九十八）桂殿秋：重到湖州有感
春夢老，夜眠遲，空留惆悵與踟躕，芳華落盡添幽恨，我是重來杜牧之！
（九十九）霜葉飛：懷念東園
水園花繞，潯溪路，東風新綠芳草。杏花春雨過虹橋，陌上遊人少，漫記得無猜兩小，紫藤廊下聽啼鳥，傍藕池蓮榭，每絮語商量，不時停步歡笑！
不料世變時遷，並肩重到，白頭荒址殘照！可憐廢苑景淒涼。嘆壁坍樓倒，更悵對，青春去杳。心頭舊恨誰知道？幻夢又悠悠，往日閒情，那堪追悼！
（一○○）憶舊遊：尋獲孟家山公姥山莊
──孟家山公姥山莊在湖州東門外，面對錢山漾，在明代為採石場，先外祖金熙（鑄歟）公購置建為別業作外祖母養病之所。宅邊有巨石四塊，其尤鉅者高達三十公尺，鄉民視為山神，名曰石公石婆，莊中以東山西山為最高，約高出石公石姥一倍有奇，園中遍種各種果樹，其中尤以桃樹三千株為最多，更有荷塘與魚塘七八口，茶園、竹林、瓜圃、水田等。抗戰初日軍及群盜先後來搶劫，鑄歟公遇害焉，近年迭次往尋不得。2006年九月廿八日租小巴士偕內子及諸弟妹往尋，始知當初移山填湖，地形大變，唯石公石婆巍然獨存，餘為荒蕪一片，無後舊觀，此余幼時讀書遊嬉之處，夢牽夢縈所在，屈指別來已六十九年矣！──
碧浪沉埋，澄波無影，感歎人世滄桑。百年心願，尋得舊山莊。多少童年往事？疑虛幻，一覺黃粱！凝眸處，荒臺亂草，公姥立殘陽！
淒涼！惆悵也，桃源不再，回首神傷！念三千桃李，魚沼荷塘，瓜圃茶園屋宇，空想像，昔日風光！悠悠恨，前塵似夢，長夜九迴腸！
（曹以松／前宜蘭大學校長／台大榮譽教授） |
